“真热。”
我脱掉外套,解开针织衫领口的装饰扣。
云宝卷起袖子,露出雪白的小臂。
显然——
比起我,她更习惯运动。
几乎没有出汗。
半小时。
两人绕着工厂。
除了泪状锈迹与钢壁间接合的缝隙,没有一处能把手指伸进去。
“根本没有入口嘛……”
我的方向感历来很糟。
逛街的时候经常遇上走了半天却转回原地的尴尬。
“云宝。”
“?”
“你不是能跑么。”
“说得简单。”
——地不平,障碍物又多,还这么黑。
“真废物诶。”
“滚啊你!”
半小时的跋涉,我连持续争端的力气都没有。
晚餐已经消耗殆尽——
饥饿来袭。
想吃阿杰的烧烤。
想吃暮暮煮过的面条。
……
我依山坡的斜度坐下,背靠一棵根部露出土壤的枯树。
眼前是巨大的工厂,熄灭,沉默。
“我看你才是废物。”
云宝站着,表演了几下高抬腿。
炫耀自己的体能。
“我是法系英雄。”
不点耐力。
……
摇了摇手电。
去年今天——
我一定不会料到会有这样的遭遇。
我是说,
如果回去,告诉去年元旦的我——
明年这个时候,你会变成一个女人,和另一个小你十岁的高中双性人坐在山里发呆。
一定是兴奋的吧。
性转诶~
双性人诶~
日子终于不那么无聊了。
……
我曾是先知。
生活以某种能够预言的方式朝不可逆转的方向流淌。
……
“我们会过年你知道么。”
过一种叫做年的东西。
一项仪式。
“我们也过啊。”
“不是你们这样敷衍。”
是更加正式的。
把阶段性的三百六十五天送走,迎来新的三百六十五天。
我们尊重时间。
老人们会包饺子。
一百个,或者两百个。
然后塞几只硬币。
有幸吃到硬币饺子的人——
“的人?”
“就高高兴兴的去医院补牙。”
“这么傻……”
云宝扶住我背后的树干,朝工厂的方向打亮手电。
距离略远,
光散得很淡。
“你寒假住哪?”
她从上头问我,鞋尖有意无意的碰到我的后背。
“寝室能住吗?”
“车厘子说不能。”
“你还专门问了车厘子?”
“没有专门!”
寝室不行的话——
“不知道康复院怎么样。”
“康复院?”
“安排我来你们高中就读的那个机构,有点福利设施的味道,跟她们讲的话应该会提供些啥。”
总不至于让人冻死在街上。
“……”
静默。
“如果啊,”
云宝犹豫着开口,,
“如果你没有地方去。”
她说,
“可以来我家里。”
“你家?”
“……就是间公寓,老家伙借我的,样子还行。”
“瑞瑞?”
“反正,住两个人没问题。”
她语速很快。
像被什么追赶。
声音也比刚才遥远,大概脸没有朝我这边。
“……谢谢。”
我说我会考虑。
她闷闷的踢了我下。
并不满意我模棱两可的回答。
或许主动的提出良善的建议对她而言需要勇气。
问题在于——
需要解决留宿的不光是我,还有碗碗香。
这个名字——
我缩起身体,整张脸埋进膝盖。
膝盖骨抵住眼眶。
“其实,”
我的声音挤过双腿的缝隙,“我告诉我妈不要嫁给我爸。”
不是玩笑哦,
是相当认真的告诉她。
到了威胁的地步。
她有很大的概率照做,
如果她照做的话——
“……我好后悔啊。”
你知道,
当我坐在这里,审视自己。
我能举出数不清的巧合偶遇。
它们促成了名为唐浅的东西——
如果妈妈没有选择爸爸。
如果某次吵架他们分开了。
如果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,比起上床确认对方的身体,他们决定下楼去吃新开的烤鸡……
人们习惯将自己的存在解释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从即成的结果反推问题,或者把一切扔给命运。
在推荐妈妈嫁给别人后——
我头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和担心。
相当简单的道理——
来自过去的任何偏差都有可能让现在的你产生巨大的变化。
“……你这样想啊,你坐时间机器,告诉你妈不要找你爸爸。”
试图让云宝跟上话题——
“然后你妈妈真的没找你爸。”
“所以就没有你了?”
“对。”
没有我了。
不是死掉。
是没有。
不存在。
右键删除,回收站清空。
咚啪。
约伯记里形容人的死亡——
“躺下不再起来。”
但至少你还在。
有一些关于“你”的标识。
……
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。
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。
跑到碗碗香面前反悔吗?
多丢人哪。
帅气的决心全糟蹋了。
那样我一定会瞧不起自己的。
难怪电影里那些自我牺牲的人在作出决定后会马上死翘,继续活着的话,等待诺言兑现的煎熬会一点一点把他们吞掉。
……
“算了,你肯定不懂我在说啥。”
我撑住膝盖,站起来。
“有什么不懂的,不就是你叫你妈不找你爸,你妈是那个跟萍琪住的家伙吧。”
之前逛繁华街的时候——
我确实对云宝讲过碗碗香是我妈。
不确实的是她似乎相信我的说法。
“为什么会相信啊……”那么没谱的事情。
“我年轻嘛。”
“才不是吧。”
因为相信了比较有趣,并且无伤大雅。
如果周围有人告诉我某个我们都认识的同龄人是他穿越回来的老妈——
我也愿意选择相信。
……
“总之,我挺怕的。”简单无聊的结论。
“哦。”简单无聊的回答。
我生气了——
“哦什么啊,我都说怕了,你他妈安慰一下好吗。”
“我凭什么安慰你啊!”
“你欠我的。”
“又拿那个说事……”
“不行吗!”
“你要我怎么安慰你嘛!”
“不知道!”
科学表明——
大声说话能舒缓压力。
事实也是这样——
什么都不会好转,但倾诉出来确实减轻了心里的负担。
“走吧。”
我拍拍沾上的尘土。
告一段落。
云宝却拉住了我。
“真麻烦……”
她低低的抱怨。
随后,
像那天晚上对我道歉时做的——
搂起了我。
“别呼吸。”
她说。
风与黑暗一道扭曲。
眼睑的阴影在眩晕中无限伸长。
——我们出现在“工厂”宽阔的顶上。
云宝松手,
我落到地上。
是树。
一棵斜向生长的树,扶梯一样搭在工厂的肩膀。
云宝略带痛苦的喘息。
她指向我们头顶——
工厂上方,没有任何遮挡。
星星们肆无忌惮的闪着光亮。
顺着她的指头。
我看到它们——
“连在一起了……五颗。”
歪曲的,不齐的。
但确实又像连在一起。
是五子棋……
——她还记得。
……
“我不会忘掉你的,我向你保证,”
群星下的云宝,身披月光——
“这下你她妈满意了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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